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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昭阳摘下帽子,光得发亮的脑袋上直冒热气,往上摊个鸡蛋,再撒些孜然,午饭就不愁了。
"小子,把这个故事告诉你,保准你能博士毕业。"
"我不信,听了那么多鬼故事,没个妖怪的,都不叫离奇。"何昭阳在水龙头下打湿毛巾。
他的大背包放在老乡家的木椅上,背包故意拉得半开,里面赫然几条红中华烟。
老乡从红中华上收回目光,八十多岁的老头,目光炯炯,让一个陌生人进家门借口水喝,他也不怕,一个糟老头子,要啥没啥,没想到这小伙子居然要听他讲故事,越离奇越好。
"俺副业是道士,虽没捉过妖,俺祖上都是伏过妖的,到俺爷爷那代,没啥真本事了。"老乡的嘴巴惆怅地一张一合,几根孤零零的牙齿长得出奇,一说话就像发黄老树根在打架。
何昭阳给他点了根烟,未料想到这老头抽起烟来居然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。
"爷爷,您学艺不精还怪您的爷爷,有这样的道理么?"不怕您爷爷把您上半截身子拉进土,到了底下好好教训教训不肖子孙。
老乡抡起拐杖敲了敲何昭阳的大腿,"听好喽,给你讲个三生妖的故事。"
公元1368年,明朝。
新朝初建,根基不稳,夜间时有妖物横行,偷吃婴孩,作奸犯科,无恶不行。
伏妖门为道门后起之秀,斩杀一方妖怪。不同于道门阵杀与佛门超度,伏妖门除妖必斩草除根,民间拍手称快,拥护异常。
群妖骇之。一场打斗的漏网之鱼,看到一个黑色小小的身影一爪破开一只三百年修为妖怪的胸膛,生吞了妖丹。
穿着黑衣的小孩步步朝她走来,蜂妖步步后退,抖如筛糠,她才刚刚修得人身就遇到了伏妖门,蜂妖颤抖着问,"你也是妖,为何要帮那群道人屠妖?"
风刮起了黑袍上的帽巾,原来是个五岁的小女孩,嘴边的鲜血发褐,黑色发丝张扬,一双带着几分懵懂的眼睛凉比寒霜,她听不到似的抬起手直往蜂妖的胸口抓去。
逃不掉,蜂妖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待死亡,只觉脖上一疼,那小妖怪竟没有杀她,只是?走了她脖子上蜜蜡。
小妖好奇地端详手中拇指大小的蜜蜡,伸出小小的舌尖舔了舔,很香甜。
蜂妖见四周的道人都在降其他妖怪,瞅准时机化作蜂子,飞逃,翅膀才扑腾几下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。
小妖木着一张雪白的脸,幽幽开口,"等我想明白了,就告诉你。"
话音方落,禁锢消失,蜂妖抖抖翅膀"多谢!你手中的蜜蜡,能延寿二十年。"语毕头也不回地逃走了,她才不想见到这么个怪物呢。
小妖捧着蜜蜡,小心翼翼地捧到门主面前。
"啪!"小妖被打偏了头。
"檀妖,知错了吗?"
门主说要斩草除根,绝不能放走一个妖怪。小妖柔顺地跪下,她还没学会情绪,不懂得生气,也不懂得愤怒,跪下了,门主气会消得快些,挨的打也会少些。
"天生的孽障!"
捡回一命的蜂妖事后才回过味来,伏妖门乃是以妖诛妖。
伏妖门养了一只能吞天下妖丹的妖怪,他们把她唤做檀妖。
群妖放出消息,伏妖门是养妖邪地,一时之间,各大门派对伏妖门的态度由敬重转为不屑与之为伍。
名声倾覆不过一夜之间。
如此又过了十年,那只檀妖强大空前,竟像人一般,一年长大一岁。要知道,普通妖怪百年能长大一岁就算是很厉害了,大部分妖怪自修得人身直到死去都是那个样子。
檀妖开始不用住柴房,有了体面的房子和衣服。她惊奇的发现,那群道士不再朝她吐口水,辱骂,鞭打,转而送她一些小礼物,她的房间东西慢慢多了起来。
女道士说,"呸,妖精就是妖精!整天就只知道狐媚男人!"
檀妖一袭黑绸衣物,越发衬得通体雪白,似与如瀑的黑发融为一体,脂粉未施的脸上,娇笑起来说不出的魅惑,红唇是全身唯一的点缀,她对女道的辱骂置之不理,转口问,"连生,我们晚上去哪里呀?"
连生是伏妖门门主的高徒,听了檀妖的话耳尖一红,轻咳了声,"师傅说,祁连山妖气隐而未发,似有大动。"
檀妖缠上连生的胳膊,天真地摇了摇他的手臂,"那就我们两个人去吧?"
连生矜持地格开檀妖滑腻的胳膊,为难道,"师傅让我带你和师弟师妹们一起去。"
伏妖门门主生了一场大病,身体远不如从前,是以除妖都是几个弟子带着檀妖一起去的。
连生的师妹白眼都快翻出来了,不要脸的狐狸精!不,檀妖不是狐狸精,师傅说檀妖是几乎没有实体的妖怪,伏羲骨旁焚香香烟所化的妖,沾染了伏羲骨的灵气与千年的香火,得以蒙昧。
这夜祁连山的妖怪,连同鬼界一起,势必要大伤伏妖门的元气。
伏妖门善斩妖,却不善与鬼缠斗,顷刻之间就重伤了两名伏妖门弟子。连生吐出一大口鲜血,从高处坠落,五脏六腑似被捏碎了般,他脸色苍白,吩咐身侧的师妹,"回去通知师傅,叫道门一起来!我与阿檀在此处善后。"
檀妖脱身,走到连生旁边,与连生的师妹一左一右,常年玩味的眼中,竟有些泪光闪烁,"你与你师兄先撤,我断后。"
小师妹咬唇道,"我凭什么听你的话!"
檀妖抬手刮了小师妹一巴掌,胸中快意非常,脸上却沉痛万分,抓着连生的手腕,语气悲凉,"你清醒一点,再不走连生就要死在这了!"右掌击开一只偷袭地妖怪,再次陷入缠斗,回首对两人道,"走啊!"
师兄妹两对视一眼,点点头,互相搀扶着在檀妖杀出的血路里撤退。
他们不怕檀妖不回去,檀妖若是不回去,便会化为虚无。
天色快亮,鬼魅惧怕阳光,不知藏匿到何处去了,祁连山只剩下几只大妖和一众小妖。~
檀妖在河边掬了一捧水洗脸,血色在粼粼水光中冲淡,水光倒映出檀妖绝美的倒影,一方山水为之逊色,妖力越强的妖,长得就会越美。她的周身像有烟雾织成无形的丝网,其他妖怪近不得她的身。
对着水镜又落了几滴近乎生离死别的泪,唔,演得完美,连生定会感动不已。
她擦擦脸颊上的水珠,兀自说道,"听说,这儿有只两千年的妖?两千年的妖丹,尝到口中,不知是何滋味?"
檀妖捏了捏酸疼的胳膊,一夜的装模作样,有点累了。她开始发动真实的妖力,无形的檀烟四散,空气中檀香若有若无,修为低的小妖直接暴毙,修为高点的妖怪则陷入无穷的幻境,檀妖本就是烟,善致幻。
"啧,这么不禁抗?"方才实体的搏杀,不过是她在享受杀戮的乐趣罢了。
"再不出来,我就要走了哦",檀妖边走边说,"你不想吃我的妖丹吗?吃了我的妖丹,天下妖的妖丹都可以吃的。"
妖丹下肚,修为道路不同,本体不一,总会有长时间的排异反应,痛苦万分,期间极有可能被其他妖怪斩杀,是以,妖怪很少吞食同类的妖丹。但檀妖不同,她本没有原体,可以容天下妖丹,所以她吞了许多妖丹之后,修为爆增。
那只两千年的河妖终于忍耐不住,从河中一跃而起,方才尝过檀妖的血液,真是甜美异常,巨大的贪婪使他的瞳孔变成了血红色,胸腔中不断叫嚣"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",一旦得手,天下妖物的妖丹都可据为己用。
一番生死缠斗,河妖死前,惊惧地问道,"你到底是什么?"
檀妖轻笑,两千年的妖物果真不好对付,她头发散乱,呼吸不均,右手的五指如五根冰冷的尖刺般破入河妖的胸膛,取出一枚淡蓝色的妖丹。她说,"我是妖啊。"
檀妖控制着身体,使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,这样连生他们就以为她很虚弱了,伏妖门的妖,若是太强,会被杀掉的。她躺在地上,与河妖面对着面。
河妖失了妖丹,生气全无,却喃喃蛊惑,"生而为妖,却备受道人驱使,我告诉你一个秘密,你把妖丹还"
檀妖听腻了这席话,对河妖吹出一口烟,河妖遗言未尽便化作了一滩水。
他要说的秘密,她已经从很多妖怪的遗言里听到过很多次了。檀妖吞下水润的妖丹,仰面朝天,云在飘,不一会儿,眼前出现连生的脸,檀妖琥珀色的眼珠子对上连生的脸,"你来啦?"
连生抱起近乎透明的檀妖,强忍着身体的剧痛,飞速地赶回伏妖门。
离伏妖门越近,檀妖的身体并未同往常一样越加凝实。
檀妖在连生耳边呢喃,"我要死了,你放我下来吧,没用的,方才与河妖一战,我……"
连生道,"我不会让你死的。"
连生施下法术,让檀妖的身体看起来与往日无异,以掩人耳目,将檀妖放下后,"你且等着,我去去就回。"
连生回到伏妖门后,轻轻挪动了一块假山的格局。
檀妖的妖丹松动了一分,她轻笑,原是如此,原是如此,伏妖门内六十四个阵眼,或是大树,或是假山,形成一个八卦阵,压制她的妖丹。她本是靠伏羲骨的灵力蒙昧,而八卦又是由伏羲所创,她的妖丹天生畏惧八卦的禁锢。
檀妖寻得时机,将伏妖门内八卦阵毁于一旦,诛杀伏妖门上下两百多人,连只鸡都未放过。
连生死前问她,"你可有为我动过心?"
檀妖摇摇头,"你不记得你师妹说的了?人有三魂七魄,而妖只有两魂六魄,妖只是在模仿人的情感,怎么会动心。"
门主眼睁睁看着最后最后一个徒弟死在他面前。
檀妖黑色的袍子被鲜血沁透,盯着门主说,"到你了。"
伏妖门满门被屠,昔日熙熙攘攘的伏妖门,化作冲天的火光与黑烟。
据传,檀妖所过之处,必将屠城杀妖,掏人心夺妖丹,一时之间,妖妖自危。
伏妖门在外的弟子躲过一劫,从此与檀妖结下血海深仇。他们连同其他门派一起,诛杀檀妖。(.
公元1388年,檀妖被诛杀,至此,无论妖界还是人间,都松了口气。
"就是这样!欲听后事,下回分解。"老头子赶人了,"今日就只说这么多。"
何昭阳合上电脑,充满感激地给老乡递上一条中华烟。
他们不知,檀妖难以杀死,无形无物,只能被长久地禁锢。而此次禁锢檀妖的非再是六十四颗大树摆成的八卦大阵,而是焚灵。
公元1389年,焚灵告诉她,伏羲骨旁,焚香有三,他们分别在不同的时间蒙化。焚灵,是第三个蒙化的,他蒙化的使命,就是为了禁锢檀妖。
昔日令人闻风丧胆地檀妖毫无形象地翻了个身,捂住耳朵。这个自称她哥哥的男人,简直烦透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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